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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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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霧

天色昏暗,空蕩蕩的憲月樓沒有一個客人,白霧趴在櫃臺上,早已睡得天昏地暗,全然不知楚秋樓主在她身側已站了許久,正凝眉望著她。

一旁正在打掃的阿丹見此,趕忙擡起一掌朝她臉上呼去:“樓主來了,還睡!”

白霧正睡得起勁,冷不丁被打醒,十分不悅,正要發飆,餘光瞥見身側的一抹青色,便趕忙垂下腦袋,假裝翻起賬本。

樓主楚秋見此也不戳破,只是淡淡地望了一眼,隨後丟下一句“放工吧”,便離去。

“放工”二字一出,樓中打雜的雜役立馬丟下了手中的活,倏地跑沒影了。

白霧則撐著腦袋望著空空蕩蕩的酒樓,微闔雙目,露出了一抹笑,她開口,聲音輕快無比:“楚秋楚秋,人已經走光了。”她回過身,望向了二樓雅間窗前屏風上映出的一抹人影,笑道:“該隱樓了。”

聞言,屏風上的人影微微一揚手,一抹清風襲來,矗立於荒漠之中的古老酒樓便隱於無形之中。

落日之後便需隱樓,隱樓之前便要遣散眾人,這是楚家世代的規矩,每位繼承樓主之位的後代,都必要執行。

隱樓之後,照明用的燈盞齊齊熄滅,這偌大的憲月樓,就只剩下楚秋與白霧二人。

白霧取出夜明珠,註入靈力後,夜明珠光登時將樓中照耀得恍如白晝。她捧著夜明珠爬上了紅木階梯,緩緩朝二樓雅間走去。不過須臾,她便來到天字號雅間,而後擡手叩響了雕花木門,門內響起楚秋磁性的聲音:“進來。”

白霧推門而入,而後大快步來到內室,楚秋正於書案前題字,案上僅點著一支蠟燭,燭光微弱,題字困難。

白霧見此,便把手中的夜明珠置於案上,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。

楚秋微瞟了一眼,便開口問道:“從哪來的?”

“街上淘到的,只花了五百兩,見價格如此便宜,我就買來送你了。”白霧於楚秋案前坐下,開口說道,似是十分得意。

“傻阿霧,你被騙了,夜明珠不值錢,一百兩就可以買兩顆了。”楚秋一時忍不住失笑道,他一雙勾人的鳳眼微瞇起來,攝人心魄。

“什麽,他竟然敢騙我!氣死我了,明天找他算賬!”白霧聞言,頓時氣得跳起,她怒氣沖沖地道,“竟騙我,那可是我存了好久的月錢啊……”

白霧說著,竟落了淚,她掩面哭泣,姣好的容貌布滿了淚痕。

楚秋見此,不免面露難色,他最見不到姑娘家哭了。

無奈之下他只得放下狼毫筆,從懷中掏出銀兩,遞給白霧,道:“莫要再哭了,這裏有七百兩,你拿去吧,拿了就不要再哭了,聽話。”

白霧一見銀兩,立馬止住了淚水,她飛快地伸手收了銀兩,而後歡歡喜喜地離開了雅間,只留下楚秋一人。

白霧離開以後,內室瞬間寂靜下來,楚秋微嘆了口氣,而後便提起筆,在宣紙上繼續題字。

七年了,這小妖的還是一點沒長大,依舊如同初次化形那般,咋咋呼呼。

白霧是在大雪之中的江南古鎮裏被楚秋拾到的。

彼時天色正晚,大雪飛滿天,楚秋一人一劍披著狐裘,行走於大雪之中。

江南的冬天是極冷的,河面結了冰,積雪壓彎了樹枝,長街上空蕩蕩的早已沒了人影。楚秋踏著積雪行走在長街上,經過枯井旁,路過梅林山,在滿是破敗殘骸的廢墟中,他突然瞧見了一只紅毛狐貍。

狐貍趴在雪地上,微微發著抖,它小小的身軀暴露在寒風中,大雪落了它一身,將它淺淺掩埋。若非它全身火紅,在雪地之中極為醒目,楚秋就差點錯過了。

楚秋移步走至紅狐身側,細心地為它撫落了身上積雪。待離得近了,他才發現,狐貍並非真的是毛色火紅,而是它受了極重的傷,全身都是傷痕,傷口淌出的血太多了,染紅了它全身的毛發,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毛色了。

楚秋擡手輕撫狐貍,狐貍在他掌下微微顫抖,虛弱地喘著粗氣,奄奄一息的模樣令楚秋一陣心疼。

於是他脫下狐裘,將狐貍裹在其中,而後將其緊緊地抱在懷裏,隨後他自懷中掏出一血色玉佩,置於狐貍胸口,開口輕聲說道:“此玉有靈,可治百病,希望對你有用。”

這塊玉佩是楚秋的傳家之寶,名喚“十方璬”,佩此玉者百病可治,百優可解,可延數十年壽命,是以,此玉名號在天下響徹,引得不少能人異士紛紛爭奪搶鬥,但無人可知,十方璬早已認主。

十方璬在狐貍胸口隱隱泛著光,狐貍的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覆,楚秋見此,松了口氣,隨後便抱著狐貍離去,一陣風撫來,身後那一串串腳印被風雪所掩蓋,一點痕跡都未曾留下。

楚秋抱著狐貍回到憲月樓,細心地將它被血染紅的毛發洗凈,血色褪去,露出了它原本的毛色,周身雪白如玉,原來這是只白狐。

狐貍在楚秋的照料下漸漸恢覆,又有十方璬的輔助,身體好得飛快,不過月餘,便可下地走路。

它日日奔跑在樓中,自頂層奔向底層,又自底層奔向頂層,它穿梭在每個回廊中,愉悅且歡快。

而楚秋則喜歡悄悄尾隨在狐貍身後,笑意濃濃地看著那個小家夥,它的存在,為他孤寂的生活帶來了許多歡樂。

他向來是孤寂的,自他接掌憲月樓這十幾年來,他再沒笑過。

楚家有個絕情的家規,每當新任樓主繼位時,上任樓主便要將畢生功力及壽元傳授到繼位者身上,傳授完功力與壽元之後,老樓主便時日無多了,在此之後,新繼任的樓主便要親手將尚有幾日壽命的老樓主封進冰冠中,將其葬入墓群之中。

楚家有個世襲的能力,乃織夢奇術。只有天選的樓主繼位者,才有此能力,是以,那些無法覺醒織夢術的,便會被遣散出樓,終身不得再踏入樓中半步。

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,驅趕了自己的兄弟,將自己困於這古老的樓閣之中,孤身一人,數十年。

每每回想起過去,楚秋總會忍不住惆悵一番,他獨自一人對鏡一飲一啄,孤寂且難耐。

原本在前方肆意玩樂的狐貍似突然止住了歡快的步伐,它回過身,望向了獨自飲酒的楚秋,它眨了眨眼,細細思索了一番,而後便邁著輕微的步伐,走向了楚秋。

它於楚秋身側止步,微微一躍便跳上桌案,而後它擡起前爪,輕輕地撫上了楚秋的面頰。

它竟在安撫他。

楚秋微微一笑,而後擡手撫上了狐貍的額頭,他垂下眼眸望向了凝白如玉的狐,它亦擡首望向他,染了些許露珠的腦袋顯得霧蒙蒙的,看起來頗有靈氣。

“想不到你竟如此有靈性,不僅通人言、知人意,還曉人心,想來定是仙緣十足。不如你就跟在我身側吧,憲月樓靈氣十足,最適合精怪修煉了。”他將狐貍攬進懷中,憐愛地撫了撫狐身雪白的毛,開口繼續道,“既如此,我便增你個名,以白為姓,以霧為名,便喚白霧,可好?”

白霧趴在他懷中,微微頷首,咧起的嘴角好似在笑。

自那以後,白霧便形影不離地跟在楚秋身側,楚秋去哪,它便去哪。

每當楚秋於頂層之中修習織夢之術時,它便會趴在不遠處,闔著雙目陪伴他;每當楚秋獨自釀酒之時,它便會守在一旁,等酒一釀出,第一個跑去一飲而盡;每當楚秋題字到深夜,它便會陪伴到深夜,哪怕困極,也要忍著等待楚秋一同入睡。

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兩年,原本楚秋以為他們如此這般下去,一人一狐一酒樓,往後餘生一同渡。但一道驚雷炸響,大雨傾盆而下,白霧竟在那個大雨之中化了形。

煙霧繚繞之中,少女曼妙的身姿若隱若現,一襲白衣如塵,滿頭青絲鋪下,白皙的皮膚無一點瑕疵,她好奇的睜開了雙眸,垂首向了自己一雙如白玉般的手,滿面皆是驚嘆。

她竟化形了!

想不到不過兩年而已,她便修出了人身,她露出了滿面的笑意,她高呼著,而後歡快地奔出房門,她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楚秋。

楚秋依舊在內室題字,燃著一支燭,燭光如豆。

白霧破門而入,楚秋於案上愕然擡首,他放下筆,還未來得及反應,白霧便撲到了他懷中,蹭了蹭他的胸口。

“楚秋,我修出人身了。”白霧自楚秋懷中擡首,笑顏如花。

“你是……白霧?”楚秋微微怔楞,而後恍然,他柔柔一笑,擡手撫了撫白霧的朦朧朧頭,笑道:“恭喜你,白霧,化形成功。”

自那以後,白霧就以人身伴於楚秋身側,隱樓之後,他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,她依舊形影不離地跟著他。

初化形的白霧十分懵懂,有太多不知道的東西,比如如何與人類相處,如何藏匿妖身不讓人類發現,楚秋便耐心地教她,亦師亦友。

他們陪伴在彼此身側又過了五年之久,有白霧相伴的日子裏,楚秋的笑容明顯多了。

可,天命難違,楚秋的身體每況日下,不過幾年光景,他便虛弱的連下地走路都做不到,他也再無法使出織夢術,為來客織夢。

憲月樓漸漸冷清,那些樓中雜役也被楚秋遣散,憲月樓徹底關門,於世間消失。

又一年冬,滿天大雪,楚秋坐在輪椅上,披著厚厚的棉衣,白霧在他身後推著輪椅,推著他看了樓外的雪景。

“我或許要死了。”楚秋虛弱地開口朝白霧道。

“別胡說。”白霧強忍住淚水。

“沒胡說。”楚秋笑了笑,開口繼續道,“十方璬都醫治不好我的病,看來……我大限已至。”

“待我死後,你就離開憲月樓吧,尋個僻靜之地,好好修煉……”楚秋於大雪之中緩緩闔上雙目,大雪落了他滿身,將他滿頭青絲染成白發。

白霧望著楚秋虛弱的眉眼,而後緩緩俯下身,在他額間留下一吻,她在他耳側輕聲說道:“你不會有事的。”而後,她擡起手,取下了楚秋胸口佩著的血色玉佩。

“等我回來。”白霧留下這一句話,而後匆匆朝外趕去,她禦風而行,不過半只香時刻,她便出了荒漠,來到了雪山。

雪山之中,有一九首蛇身的妖物相柳已在此等候多時,白霧將十方璬獻給相柳,而後緩緩跪下,開口冷冷道:“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幫你拿到了,可以把解藥給我了。”

相柳為奪得十方璬,在楚秋身上下了天下奇毒“嗜魂蠱”,中此毒者若無解藥醫治,不出月餘,便會骨爛身殘、五識消亡,必死無疑。而解藥,只有相柳才有。想要解藥,便要拿著十方璬去換。

相柳接下十方璬,而後微微一笑:“解藥?什麽解藥?我可沒有,那可是無解之毒。”

“什麽!”白霧猛地一震,開口怒道,“你什麽意思!”

“無解之毒,他必死無疑!”相柳獰笑著,狀若癲狂。

“他就快死了,你不去見見他最後一面嗎?”相柳冷然一笑道,而後九首一揚,蛇尾一擺,消失於漫漫大雪之中,“狐妖,若是去晚了,怕是你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。”

白霧怔怔地呆站在大雪之中,任由大雪落滿她身,她淚流了滿面,而後失魂落魄地往雪山山下走去,她禦著風,回到了憲月樓。

古樓之中,輪椅之上,楚秋微閉著雙目,正在等她回來,她一推門入樓,楚秋便倏地睜開了雙眸,他緊緊地盯著白霧,望著白霧身上滿身的落雪,開口疑惑道:“去哪了?”

望著楚秋,白霧似是再也忍不住,放聲大哭起來,她撲向楚秋懷中,而後開口道:“對不起……”

“有什麽好對不起的。”楚秋憐愛地撫了撫她的腦袋,將她滿頭積雪撫落。

“我把十方璬弄丟了。”白霧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。

“沒關系,丟了就丟了。”楚秋淡淡一笑,開口虛弱說道,“阿霧回來了就好。”

白霧趴在楚秋懷中,漫天大雪飄然落下,落於她發髻。

她望著紛紛大雪,突然靈光一閃,她擡起頭望向楚秋,她柔柔一笑,開口道:“我有辦法了。”

還未等楚秋反應過來,白霧玉手一揮,一陣香風拂過,楚秋便昏死過去。

她擡起手,撫上了楚秋的臉頰,楚秋面上極寒的溫度刺痛了她的心。她一咬牙狠下心來,挖出了自己的內丹,而後她擡手一揮,生生震碎了內丹。

內丹化為粉末,如雪般灑了下來,白霧擡手接住,而後將粉末餵給楚秋。

狐妖的內丹是一抹良藥,服之可解百毒,亦可強身健體。

楚秋服了內丹粉末之後,原本慘白的面龐漸漸恢覆了絲血色。

白霧見此,終是松了口氣。

“好好活著。”她在他耳旁呢喃,而後她一仰頭,在他額上留下了一吻。

她擡手,清除了楚秋所有與她有關的記憶,而後她轉身,朝樓外大雪走去。

漫天大雪之下,她漸行漸遠,漸漸化為原形。

她闔上了雙目,於大雪之中徹底沈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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